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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9月1日 星期二

《羊毛記/塵土記》讀後記:長大,就是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像凱妮絲

 


那個時候,已經沒有人住在地面上。
地面上,只剩一個致命的死亡世界,空氣中瀰漫著致命的強酸毒氣。走出那扇閘門,五秒鐘,你開始瘋狂嘔吐,十秒鐘,你的肺開始融化……

在地堡,最大的禁忌,最嚴重的犯罪,就是當眾說出「我想出去」。一旦你說出口,你就必須走出那扇閘門……五秒鐘,開始瘋狂嘔吐,十秒鐘,肺開始融化……在頂樓牆上的巨大顯示幕,你可以看到外面的山丘上遍布屍體,那麼,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有人想「出去」……? 

在翻閱著《羊毛記/塵土記》的當下,我腦海中不斷的想起之前看過的幾部作品,包括《飢餓遊戲》《移動迷宮》三部曲,同樣都是末日後的主題,《飢餓遊戲》和《移動迷宮》的主角,是二十歲左右的迷惘世代,而《羊毛記/塵土記》的主角茱麗葉年紀,卻是更貼近我年紀的三十出頭。

二十幾歲的世代一無所有,義無反顧地選擇對制度衝撞。三十幾歲的世代已經累積出一技之長,卻因為更容易捲入權力的漩渦,開始遭逢打擊。

我在二十幾歲的時候看《飢餓遊戲》,過了三十歲才看《羊毛記》,這一定都是上天的安排 XD


就如小說中的主角,向老屁股宣戰


在末日浩劫後,我們熟悉的現代社會種種不復存在,人類社會由新的秩序構成,很多看似美好、秩序的表象,背後其實存在著許多問題,這類的文學作品,常被歸類為「反烏托邦」小說。

為什麼會喜歡看反烏托邦小說?我覺得很大程度上,我們都能從閱讀的過程中,看到自己所認同的問題。

階級問題存在嗎?其實現在就存在阿,作為新一代的中產階級,庸庸碌碌為了房貸和生存奔波,抬頭仰望遙不可及的財閥家族,我們不痛快、但好像也只能接受。

這種相對剝奪感的階級問題,在《飢餓遊戲》裡面就被顯著的突出,除了「都城」和附庸的幾個特區以外,其他區的居民都被狠狠的壓迫著,我們在閱讀小說時,都會想像自己是受到壓迫的主角凱妮絲,而不是施壓的萬惡都城總統。

然後我們迷惘,我們憤怒,我們起而對抗。現實生活中我們無法幫老闆做「態度矯正」,但是小說裡面可以。

當階級牢不可破,我們於是渴望階級被巨變摧毀。

當巨變來臨,老一輩的教條可能過時、可能只有悲慘的求存功能、可能只是為了加固一個新的階級。這時候年輕的生命力(或許也是我們這個世代最獨有的資產)就成了拯救世界的解方。

年輕人拯救世界,敵人就是我們唾棄的老屁股。這種設定,哪個年輕人不喜歡?

自己是小學生的時候,會帶入《絕對無敵雷神王》的角色,大學時代帶入《飢餓遊戲》裡的凱妮絲、初出社會就可能帶入《羊毛記》裡面的茱麗葉。


長大,就是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像凱妮絲


然而,隨著年紀漸長,我們也慢慢開始發現這類故事的問題:自己越來越難帶入主角的角色,難以輕易的去向體制宣戰,更甚而自己慢慢從認可,到加入變成體制的一部份。

是的,我說「一部分」。

近幾年來,自己越來越不會抱怨了。不是那種心靈雞湯式的「多做事,少抱怨」,也不是那種認命的為五斗米折腰,敢怒不敢言。而是慢慢認知到,凡事都有存在的理由,我們可以不喜歡一件事,但真正的成熟,是去理解「這件事為什麼存在」,然後思考「我能怎麼做」。

住院醫師的第一個月,早上六點半以前到院,晚上九點以後下班,一個月值上十班,幾乎每次值班都是凌晨兩三點才有機會踏入值班室。

一個月平均被分配四篇文獻,在晨會的時候報告,理解錯誤、口條不好、投影片太醜、英文發音不標準,都會被主治醫師電的不要不要。

住院醫師生涯第二個月我開始吃胃藥,第四個月交往八年的女友跟我分手。

我的悲慘是因為主治醫師太邪惡?學長太偷懶?台大醫院太壓榨?我該一言不合,起身革命,還是轉身離開?

再說一次:理解「這件事為什麼存在」,然後思考「我能怎麼做」。

我的超長工時源自於「工作必須被完成」,這些必須被完成的工作,源自於台灣作為國策的健康照護體系,而進入這個體系,是我當初高中學測僥倖高分後,自己的選擇。並不是邪惡的主治醫師、偷懶的學長、壓榨的院方,就可以一言帶過的。

回過頭來看,真正幫助自己走出那段低谷的,是不斷修正的臨床能力、更有效率的工作模式、還有跨界學習帶來的突破和成就感。

不是沒有抱怨過,也常常苦哈哈的幾個同儕一起私下痛幹長官、在學弟妹面前酸老闆沒有常識。但是最後發現,這些對自己其實一點幫助都沒有。


請說明解決方案,謝謝


這也是為什麼到後來,我不喜歡《移動迷宮》或《羊毛記/塵土記》的結局。

(是的,我要暴雷了)

這兩本小說的結局,都是萬惡的體制被摧毀,新生的世代找到了一片綠地,即將開啟人類的新文明。諾亞方舟般的重生。

看到這裡的時候,老實說自己沒有感動,只有滿滿的 What The Fxxk.

摧毀了舊的,然後呢?沒有了壓迫者沒錯,但也沒有更好的東西來替代。

舊的制度試著解決人類存續的問題,而新世代因為不堪壓迫起身反抗。於是舊制度被摧毀,壓迫者被根除,爽完一波,而人類文明的延續問題,依舊存在。

一群年輕人在草地上要開啟的東西,到底會是更美好的人類文明,還是下一次的蒼蠅王?

舉個例子,攝護腺癌症的手術,最困難的不是把攝護腺切下來,而是切下來以後,怎麼把肚子裡剩下的器官重新歸位,讓器官們還能繼續發揮功能。


最後,說一個故事


當年,住院醫師一個月要報四篇 Journal,有夠痛苦,聽別人的爛簡報,一樣痛苦。

幸運的是,在住院醫師的第一年,咬牙參加了新思惟的簡報課程,改進自己之後,回到科內,隨著自己每一次的上台報告,這些耳目一新的簡報方式,從老師讚賞,到同儕認同,到學弟妹效仿,「好好做簡報」這個概念於是慢慢在科內擴散,最終普及。




在當時,沒有選擇痛恨上台報告,交差了事,或者反抗偷懶開天窗。用另一種方式選擇讓自己進化,從上台報告中取得成就感,取得認同之餘,也讓科部一起改變。

改變,往往無法一蹴可及。

所有的改變,都從改變自己開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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