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陳冠廷醫師
對酒當歌,人生幾何?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 曹操《短歌行》
那天是2015年10月16日,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黃昏。
我離開熟悉的泌尿科病房,穿過醫院十一樓南北棟之間的長廊,見到了這樣的畫面:一個女孩子,在窗前用手機放著音樂,跟著節奏唱著歌。居高臨下,對著窗外的城市,還有掩映在城市後頭的落日餘暉唱著,唱到忘我處,她會舉起手來朝聽眾揮舞,彷彿整個觀眾席,都在為她沸騰。
我不禁停下腳步看著她。不只是因為她的沉醉忘我,還有在她身上專屬於癌症病人的種種配備:掩蓋因化療落髮包上的頭巾,為脆弱免疫力戴上的口罩,點滴架上要輸進體內的藥物,還有讓尿液流出體外的留置導尿管。
我看著一個躁動的靈魂,困在殘破的軀殼裡,奮力掙扎,已經輸了,卻沒有輸。我不禁想著,如果我是病房主任,我會為她辦一場小型的演唱會,邀請家人、邀請醫護、邀請病友,讓她唱歌,讓她對我們揮手,讓她引領我們沸騰。我想告訴她她沒有輸,她生命的餘暉其實無比絢爛。
猶幸,燈未滅
成為住院醫師以後,已經不清楚送走了多少人。太多末期的癌症病人,不斷進出醫院,直到終於有一天再也走不出病房。最後的日子裡,疾病摧殘著病人的身體,也摧殘著早已超時過勞的值班醫師。對於痛、對於焦慮、對於混亂的意識、對於生離死別已經從震驚到日常,從日常到麻木。
然後我們看著點滴架、看著導尿管、追蹤生命徵象、精算IO和抽血的Data,直到病人不再呼吸,直到我們職責履行。天啊,我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?
三年前,在大林慈院的心蓮病房參加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,癌末的先生在病房裡,用古禮迎娶已經結髮數十年的太太。那個在病痛中始終不離不棄的牽手,一直欠她的婚禮,要在最後補給她。在先生彌留之際完成的婚禮,圓滿了兩個人的生命,也在我的心裡點了一盞燈。
所幸燈未滅,雖然有時會忘懷,但一直都在。
我走到另一層樓的長廊,同樣的位置看出去,看著窗外的城市和落日,想像自己聲嘶力竭的唱著。那是一個靈魂,一道無以倫比的光芒。